边缘的瑞州,不像上巳节时那样的热闹繁华,相比之下的是军队森严陈涩的规定,和层层叠叠望不见尽头的山川树林,空幽间仿佛在吟唱着某些的让人听不懂的歌曲。
边关城楼上,傍晚的天边酝酿着一抹浓郁的橙红色,与之相互衬映的绵长山川像一块垂挂在天边的绸布一样朝余长笙扑面而来,她望着这绵延不断的边境地带,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这么浩大的一个工程,将军打算怎么做?”
“原来公主还不知道。”任知序温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又继续道:“朝廷已经向原衡郡公下达了旨意,要他将手下的大批妖兽拨送到边境来协助围城修缮。”
余长笙不能置信地轻轻皱了皱眉,仿佛再次确定一样又重新扫视了一遍眼前的山川:“谢寻手下的妖兽,真有如此能修缮围城的力量?”
“没有,那便去抢,去虏。”任知序的声音忽然一冷,像阵带着嘲讽意味的清风:“瑞州与镜都两城相邻,更有许多不怕死的妖兽往人界纷涌而至,修缮围城,不愁。”
“去抢,去虏……”妖兽卑贱,本应如此。她在心底不容置疑地坚定道。
是吗?一个虚幻的声音忽然在脑海响起,像只隐秘的手一样悄悄地撕开她的旧伤口,她的心前所未有地抖了抖,随之浮现的竟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和一张熟悉的脸:“东槐国皇帝杀我父亲,屠我子民,毁我妖族安宁平静……”
不受控制地,这句话像浪潮一样在她耳边来回涌动,越来越汹涌澎湃好像是在故意折磨着她。
停下!她痛苦地在心底大声怒斥,可那声音却依旧滔滔不绝地纠缠着她,惹得她头痛如城墙轰塌,她狠狠地将指甲扣入掌心,好久那声音才终于消散开来。
好不容易定下心中的扰乱,她才松神地微微喘了口气,继续冷静地担忧道:“妖兽生性狂暴躁乱,如此抢夺而来的一大批力量,该如何管束才不会发生暴动?”
“是,如此一大批力量如果管束稍有不慎的话,确实很容易发生暴动。”任知序的眼睛依旧平静地盯着远处渐渐晕染成幽紫色的天空,随后别过脸来,认真地看着她:“所以,眼下还请公主能帮臣一个忙。”
“你要我……如何帮?”余长笙有些受宠若惊,但这样一大批妖兽能用什么控制住?这个问题她倒是特别的好奇。
“不知公主可知道驭奴酒?”
“驭奴酒?”对于这从未听过的酒名,余长笙一脸茫然:“这是何物?”
见她不解,任知序浅浅地笑了笑,继续解释道:“那千秋酿,公主肯定知道吧。”
“嗯。”余长笙点点头:“这与妖兽何故?”
“很多人都知道谢家的千秋酿是人间佳酿,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千秋酿可以是美酒,也可以是毒药。”说完,任知序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若有若无的笑。
“何来这么一说?”看着他神秘的笑容,余长笙迫切地追问道。
“这么多年以来,谢家都是以手下管束的众多妖兽奴隶而得到朝廷的重视,如此庞大的一股力量万一受不到良好的牵制,就必定会遭其反噬,所以谢家便专门酿制出了一种叫“驭奴”的美酒,加以毒药,迷粉,借以此酒的香美而引诱妖兽喝下,由此来加强对它们的控制。”
第21章
他的声音顿下,又有些嘲讽地轻笑起来:“只是后来没有想到这驭奴酒不但妖兽爱喝,连人也爱喝,所以便改名为了千秋酿,传名为人间佳酿之一。”
“驭奴酒……千秋酿……”余长笙低声地呢喃着这几个字,顿时感到背后升起一阵隐隐的阴凉。
“不过这一次原衡郡公的妖兽到了,掺毒的千秋酿却没到。”铺垫了如此一大段,他的真实目的才终于道出。
“所以……”
“所以要麻烦公主,亲自为妖兽制毒,越狠辣越好。”还没等她说完,他便抢先快语道。
越……越狠辣越好?余长笙的心里下意识地生出一阵抗拒:我制毒从来都只用于自保,不会加害于他人。
更何况……那妖兽虽然低贱,但要让她亲自动手……她不愿沾染鲜血。
但同时,她的心底又担忧地生出另一个声音:控制妖兽,协助围城修缮,是为了东槐百姓的安危,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件正义之举,而作为东槐国未来君主的她……
想着,她的脑海就怅然地晃过那个狠辣的下毒者、母亲在梦中不断告诫的人,父亲的冷漠,任知序的隐瞒和左承安的欺骗……这些与她同路的人,都在慢慢地逼迫她把这条路上不该有的东西丢弃掉。
是啊,早应该放下自己那些天真愚蠢的想法了。
余长笙自嘲地冷笑一声,什么自保,什么不会加害于他人,要想做东槐国未来的君主,就得先适应君主残酷的游戏规则。
像淌过一场大雨一般,她的思绪湿淋淋的,她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从未如此坚定:“好,我帮你。”
但下一秒,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又隐隐地像件潮湿的衣裳一样紧贴着她,寒凉又粘连。
忽然,刚刚才折磨过她的痛苦又像猝然的惊雷一样破哩啪啦地朝她袭来,左承安的声音又开始嗡嗡地在脑海里回响。
“任知序,”余长笙额头的青筋微微凸起,艰难地才将心中的那片迷雾拨开:“十二年前,是妖国先来犯我们的是不是?”她的声音迫切,仿佛十分渴望得到倾听者的肯定。
她的话音沉落在夜里,身旁回应她的却是一阵很长的沉默。她有些质疑地看向一旁的任知序,却只见他的侧脸隐没在黑夜,看不清表情。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听见他微弱如水地轻轻应下一声:“是。”
东槐国从始至终,都没有罪。
***
“禀报公主,新一批试验毒药的妖兽突然毒发,服了解药也没有用!”药房里,士兵急促的声音从门外赫然传来,正在配药的余长笙双手一颤,差点把药水打翻。
“又……又突然毒发了?”她回
过神,嘴唇微微抖动着道——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批要死在她毒药下的妖兽了。
为了能牵制住奴役的妖兽,需要配制一种叫“断筝谣”的毒药。
据说这种毒是百年前东槐国药师程经州为了把妖族乐仙莫宣禁锢于身边而制,历史传言莫宣被迫服下毒药后并没有立马毙命,而是真的乖乖为程经州抚琴奏乐,直到不忍禁锢之苦咬舌自尽,人亡曲终时,弦便断了,所以此毒就被世人传名为“断筝谣”。
好一个“断筝谣”啊……余长笙的心底忽然传来一丝隐隐的触动——以前读到这种毒的背景时,只会觉得这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故事罢了,而如今……这么多日以来左承安的话却始终如幽魂一样始终在她的心中萦绕。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收起怅然,余长笙立马又焦急地回忆着配制毒药的每一个步骤。可每一步明明都照着书上的做了,为什么试验了这么多次还是不成功?
质疑中,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崩溃在大脑里交织撕扯着她,她艰难地忍下痛苦,焦灼道:“快带我去看看!”
去往妖兽狱房那条深不见底的阶梯上,只有寥寥的几盏烛火在虚幻地飘渺着,像几只黑夜里摇摇欲坠的火蝴蝶。